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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五)安蕾的回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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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十五)安蕾的回憶

咖啡館沒有關門,整個店只開著吧臺上方的吊燈。一束微黃的燈光下,申川獨自一人正在敲打康佳鼓。

外面雨下越大,申川擊鼓越急。大雨撞擊玻璃的聲音和密集的鼓聲來往交錯,打鼓人緊閉雙眼,臉上寫滿了難以言說的悲愁。

安蕾一步步,一點點靠近他,不知如何安慰他。

雨聲更大,鼓聲愈急。直到安蕾走到申川跟前,申川才停下擊鼓的雙手。由於擊鼓過猛,他手指關節處痛到顫抖不止,整個人失去重心,背靠吧臺癱坐下去。

安蕾俯下身,緩緩張開雙手,輕柔地攥住他受傷的手。申川再也無法抑制情緒,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她的手背。安蕾把額頭埋在他的手背上,心也隨之顫抖。她什麽也不問,就這樣默默陪著他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申川溫柔地撫摸安蕾的頭發,喚起她的名字。安蕾擡起頭,也彎著眼睛沖他笑。

申川噙著淚,摩挲著她的臉頰,吻在她的唇上。

安蕾覺得他的嘴唇好柔軟,就像一塊糖化入嘴裏。她以她所能理解的愛的所有方式,終於一步步來到他身邊。

安蕾感到心被填滿。她用卻剩餘所有力氣去擁抱他,鎖住他。

她的下巴在深深埋在他的肩上,心中對自己說:

“為了這一刻,我拿出了畢生勇氣。”

“他能感受的到嗎?”

這一夜兩人通宵沒睡,一直在喝酒聊天。

在淩晨的月光下,伴隨著酒精的迷醉,申川近乎一股腦兒將往事訴說。

“北漂生活是痛並快樂的,人仰起頭總能看見帝都的月亮。”這是他開頭說的第一句話。

申川大二開始玩兒樂隊,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北京,一直蝸居在海澱區某高層小區的二層地下室。白天在咖啡館打工,剩餘時間練琴練鼓,並隨樂隊四處排練演出,如此循環往覆。偶爾晚上無事,他會跳上公交車,穿越帝都霓虹夜景,感受著時空一場場朦朧的留白。

有一天在公交車上,他透著反照出自己模樣的玻璃,對著月亮說:“浪漫的敵人從來不是虛無,而是人內心的懦弱。”

最致命的回憶是申川畢業後組樂隊演出的那段日子。他躊躇滿志,以鼓手身份入圈,每一次都毫無保留地掏空自己,將無數原創歌曲獻給樂隊。可前前後後四次組隊,每一次都逃不過樂隊解散的結局。先逃走的總是別人,被拋棄的鼓手只能踉蹌起身,繼續尋找下一站。

冰冷的地下室裏只有一副鼓,他逐漸記不清當初自己對月亮說過的話。

2007年年底,申川經歷第四次樂隊解散,決定離開北京。

應摯友王喚的召喚,他來到南京。他拿所有積蓄開了這家川咖啡,一直做到現在。直至今日,他暗暗藏好了“搖滾夢”,無論是誰邀請他入隊,一律婉言謝絕。

申川又提到了這樣一件往事。

“在北京咖啡館打工時,老板知道我是樂手,經常會給我介紹了一些賺外快的活兒。有一次,一群韓國留學生準備在咖啡館包場聚會,老板讓我再找一名吉他手來,以鼓加吉他的形式為聚會作現場演奏。我找來樂隊的吉他手參與,聚會當晚,咖啡館裏非常吵,二十多個韓國人喝酒狂歡,基本聽不到音樂的存在。聚會接近尾聲,一個韓國人以生硬的英文告訴我,他要唱RAP,問我會不會breakbeat(碎拍),讓我以手鼓伴奏,將節奏加快。”

“我告訴他,你可以唱多快,我的節奏就可以有多快。那韓國人神情囂張,邀現場所有人來圍觀,整個咖啡館內彌漫起濃厚的battle氣氛。於是,長達六分鐘的即興演奏裏,韓國人肆無忌憚,越唱越快,我自信不會輸他,手鼓越打越快。鼓打到後面,我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,心跳,只有心跳。身體的精疲力盡完全不重要,我只知道,如果我的鼓聲有存在的意義,我可以永無止境地持續下去。”

“到最後,那韓國人主動與我握手,認輸退場。盡管我付雙手骨節腫痛好幾天,但毫無疑問,這場battle,我是真正的勝利者。”申川看著她,聊以慰藉說:“我曾時刻提醒自己,凡事要保持克制,而那一次,我告訴自己決不能輸。rolling stones gather no moss(滾石不生苔)。我想,這是我身為搖滾人做過的最搖滾的事。”

安蕾聽到這兒,終於明白昨晚申川一系列的異常反應。黑夜與白晝一線相隔,她看得出來,他似乎在努力尋覓那束光。

天亮了。

申川站起身,極目窗外,抄手說:“大學時期,我也寫過很多詩。”

安蕾也站起身,問:“我本子上寫的詩,你看過嗎?”

“全都看了一遍。”申川轉目向她,平靜地說:“這個時代,詩人不好活。”

安蕾絲毫不動搖,揚頭說:“木心先生曾說過,人從悲傷裏落落大方走出來,就是藝術家。”

申川嘆了口氣,說:“前幾天和阿喚演出,退下舞臺前,他這樣對我說:‘在燒成灰前,你會為我寫詩嗎?’”

“在燒成灰前,你會為我寫詩嗎?”

“這倆男人搞什麽呀,這根本就是愛人間的情話嘛。”

安蕾心裏想著,當然嘴上什麽都不能說。

“人心浪漫,至死不渝。”她有自己的理解,如此堅定不移說:“我和喚哥都需要你。”

申川抿嘴笑說:“你和王喚很像。”

安蕾開玩笑說:“我們還是同謀。”

申川心領神會,說:“前天我姐邀請我去拾鹿人。我還在猶豫。”

安蕾忙說:“喚哥邀請你更早。”

申川以自問口吻低吟:“如果是我姐更早邀請我呢?”

安蕾腦子有些困亂,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。她知道要申川留下絕不是三言兩語的事。

不過終有一件事可以確定。昨晚的吻是真的,她與他心心相映,也是真的。

安蕾和申川正式確定戀愛關系。七月五號,考試終於結束,暑假來臨。當天晚上,安蕾飛奔到申川租賃的房子,感覺和他分開了一萬年。

她說:“以後一秒都不想離開你。”

他答:“嗯,我知道。”

“你愛不愛我?”

“愛。”

“有沒有我愛你那麽愛你?”

“有,一定有。”

“如果騙我,你會死在我手上。”

“我不會騙你任何事。”

“都說情侶不僅要忠誠,還要坦白。”

“嗯,這當然。”

“你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?”

“不記得了。四五個吧。”

“哼。混蛋。”

“哎?幹嘛掐我?”

“你應該問,我之前談過幾個男朋友。”

“好吧,你談過幾個?”

“一個。”

“噢,這樣。”

“我不是處女。”

“我也不是處男。”

“你不生氣?”

“多大點兒事。”

“申川。”

“怎麽?”

“我以後就想直接喊你名字。”

“行的。”

“申川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怎麽那麽好。”

“嘿,你怎麽那麽甜。”

“申川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要是哪裏幼稚,你不許惱我。”

“不惱,何況你不幼稚。”

“申川。”

“嗯?”

“沒事。我愛你。”

天剛亮,安蕾起身離床,套上申川一件灰色襯衫,穿著他的拖鞋,隔著一張書桌拉開窗簾。

她到現在才有閑情看這間屋子。

這是一室一廳的舊小區小房子,最靠後的一排,四樓頂樓。臥室窗外有兩顆高大的松樹,樹的最高處幾乎和窗戶下沿平齊。

臥室朝陽,有簡易衣架,和一張小木床,床邊放著一副黑膠唱機,和一把民謠吉他。臥室門敞開著,可以看到客廳堆放的簡單家具,冰箱和電視機。房間比想象中的整潔,床單沒有發黴的異味,衛生間裏的單人洗漱用品也擺放的整齊。

此處和她宿舍的感覺完全不同,和她青島的家感覺也不同。

安蕾一向思想獨立,不過她也沒想過會早早出來和男友同居,更沒想過能認識申川。

一個獨居男人的巢穴,再多一副同樣恒溫的身體,就把煙火邀到了人間。

申川也醒了。

他上身精赤,光著腳挪過去,從背後溫柔的摟住她的腰,睡眼惺忪,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。

安蕾合起眸子,反手勾著他的臉,癡纏的唇劃過他的鼻梁。

“申川。我搬來和你一起住吧。”

“嗯,那我得換張大床。”

“不換也行,你睡地上。”

“嘿,這個暑假怎麽安排?”

“我跟我媽說留在南京打工,不回t去了。”

“那開學後還要向學校申請。”

“聽你這麽說,準備留在南京了?”安蕾按耐不住喜悅,轉過身去,雙手勾住他的脖子。

申川深情款款問:“我如果留下,你覺得我能成功麽?”

安蕾幾乎沒有遲疑,脫口而出:“王喚需要你為他寫詩,我需要與你一起生活。我們可以一起在南京完成你的理想。”

“你應該聽王喚說過,我一直視嘉寶為信仰。”

安蕾臉上揚著倔強,說:“我加上喚哥,一定可以贏她。”她接著緊緊抱住他,沈聲呢喃:“別丟下我,能給你的,我一定都給你。”

申川輕撫她的後背說:“一會兒我跟王喚打電話,去他家送樣東西。”

安蕾松開懷抱,雙手捧著他的臉,近距離瞅著他:“什麽呀?”

申川笑說:“晚上你們就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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